第1026章 人情
枯泽叹道，“陆渊此人，防谍之能，堪称滴水不漏。”
陆氏听到这里，忽然轻笑了一声：“枯泽大人倒是坦荡，将如此要害的困局与谋划，这般轻易告知于我。难道不怕我今日若能脱身，转头便去北狄寻那陆渊告密，让大人您多年心血，功亏一篑么？”
枯泽闻言，非但不恼，反而也笑了笑：“陆东家说笑了。若事不可为，或发觉东家确有异心本座自然会设法，让东家与荀三爷消失在这延庆县。杀人灭口，本座做得，也做得干净。”
陆氏挑了挑眉毛，不置可否，似乎早有所料。
枯泽漫不经心拨弄茶渣：“故而，本座需要借助索命门的手。你们常年行走于黑白边缘，为边军输送物资，与三教九流打交道，最擅长的便是伪造身份、打通关节、暗中输送人员物资。本座要的，就是你们这套本事——用你们的路子和方法，将精心挑选、背景干净的人，以偷渡客、走私贩、逃亡匠户等不起眼的身份，送入北狄，并设法为他们取得能往上攀爬的身份，绕开陆渊。”
陆氏沉默良久，方才缓缓开口：“此事风险极大，事成，我索命门能得到什么？除了方才那些虚的保障。”
枯泽摊了摊手：“一个由本座亲自背书、记录在密档而非明册的‘暗桩’身份，关键时刻可凭此身份要求地方官府有限度的协助或脱身，此其一。其二，本座可允诺，在涉及索命门自身私事时，只要不触及底线，密谍司北地各千户所，可给予你们便宜行事之权，必要时甚至能调用部分官方资源。”
他眯了眯眼：“其三，索命门既是半商半侠，想必也有自己的财路。本座可做主，将朝廷通往西域的部分特许商路勘合，分一些份额给你们。那里利润之厚，真金白银东家应当清楚。”
陆氏低眉垂目，片刻后，她抬起头，缓缓吐出两个字：“不够。”
枯泽似乎并不意外，反而露出玩味的神色：“哦？那东家想要什么？待会夜钤若追来，本座寻个由头，将他宰了，给东家和三爷出出今日这口恶气？或者本座去魏公面前力争，为东家你，在密谍司内，设一个独立的上锋之位？可直接向魏公或本座呈报，拥有独立调查、行动之权，甚至可监督部分密谍司内部人员。”
“上锋之位”？
陆氏眉头一挑。
枯泽竟能许诺一个“上锋之位”？
他究竟想要做什么？
陆氏沉默片刻：“一个虚名头衔，纵有些许特权，也不过是空中楼阁，镜花水月。我不需要。”
枯泽闻言，竟失笑摇头：“旁人挤破头、赌上身家性命都未必能摸到边的‘上锋之位’，在陆东家眼里，竟只是一个虚名？你以为，这仅仅是多一块腰牌，多几分自由么？”
他似乎想说什么，话到嘴边，却又硬生生止住，只是深深地看了陆氏一眼，复又闭上嘴，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，不再言语。
陆氏摇头，声音斩钉截铁：“换一个。”
枯泽指节在粗糙的石桌上轻轻叩击，哒，哒，哒，不紧不慢。
他脸上的笑意淡去少许，眼帘低垂。
屋内油灯被窗外渗入的雨气逼得蜷缩成一点豆大的昏黄，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。
许久，枯泽才抬起眼，瞳仁里映着那点微光，似笑非笑：“太贪心可不好，本座再许你一份人情如何？此情不录档，不关联密谍司，仅存于你我之间。在这大玄黑白的边角地界，有时候比真金白银更管用。”
陆氏沉默了，她垂眸看着桌面上跳动的灯影，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。
她能感受到身旁荀三爷屏住呼吸，肌肉微微绷紧。
枯泽开出的价码远超预期，但这愈发显得他所求之事，凶险异常。
枯泽似乎失去了耐心，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下，指尖轻轻点住。“快答应吧，”
他语气平淡，“不然，再耽搁下去……等下能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的，恐怕就只剩本座一人了。”
许舟一直凝神听着，此刻下意识脱口而出：“啊？”
枯泽斜睨了他一眼：“傻小子，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机密，若是事不可为，还能留你不成？死人，才是最稳妥的缄默者。”
许舟喉结动了动，没再吭声。
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，但他却意外地没有太多恐惧。
他有些莫名的笃定，枯泽不会对自己动手。
就在这刹那——
“轰——！”
并非雷鸣，而是无数道尖锐凄厉的破空声拧成一股，猛然灌入！
土坯墙壁、茅草屋顶如同纸糊一般，被漫天袭来的漆黑鞭影瞬息贯穿！
鞭影如毒龙狂舞，带着湿冷的雨气和刻骨的杀意，直取屋内枯泽等人所在的方位！
枯泽却连眼皮都没抬全，只是皱了皱眉，轻轻“啧”了一声。
他依旧坐着，只将那只方才叩击石桌的右手抬起，食指与中指随意地并拢，对着已袭至面门的一道最凝实鞭影的侧面，屈指一弹。
动作轻巧，如拂去肩头尘埃。
“叮！”
一声清脆如金玉交击的颤音炸响！
那足以洞穿铁甲的凌厉鞭影，竟应声而碎，炸裂成无数黯淡的光点，随即湮灭。
“呃啊！”
与此同时，鞭影来源处，屋外风雨中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，带着血气。
紧接着，早已不堪重负的土屋发出一阵呻吟，被鞭影洞穿处裂痕蔓延，屋顶茅草混杂着泥水“哗啦”垮塌下一片，露出外面沉黑如墨的夜空和如织的雨幕。
烟尘与雨幕中，透过那个巨大的破洞，可见院中站立一人。
夜钤浑身湿透，黑衣紧紧贴在身上，残月面具边缘不断滴落着雨水与血水的混合物。
他右手持握的乌黑长鞭软软垂地，鞭梢兀自滴着水，左手死死按在胸前，指缝间渗出一抹刺眼的鲜红。
他脸上所有的冷厉与杀机都已冻结，只剩下一片惨淡的死灰，透过雨帘，死死盯着破洞后那张慵懒带笑的脸。
枯泽为何在此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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