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9章 想一步,做十步
任敖顿了顿,目光扫过江听潮,又似穿透了他,看向更远的地方,声音低沉下来:“你们江家的女子,素来偏爱年轻俊彦,招赘养入府中,锦衣玉食地供着。那些个赘婿,初时或许还存着几分锐气,日子久了,便都成了笼中豢养的金丝雀,连扑腾一下翅膀,都得先瞧瞧主人的脸色;抑或是看家护院的犬,獠牙利齿犹在,脖颈上的锁链却早已生根,只能在划定的地界里,对着外人呲呲牙,吼上两声。”
江听潮眉头紧锁,脸上有些挂不住:“姐夫你胡说些什么!你和我姐平日里相敬如宾、举案齐眉,府里上下谁不说好?我江家何曾亏待过你!”
任敖转过头:“你还不懂吗?我们去不了的。不经过你姐点头,不得到你爹首肯,我们……哪里都去不了。”
江听潮面色骤然一变,一时竟忘了计较任敖先前诋毁江家的言语,急声道:“怎能如此?!我等堂堂七尺男儿,莫非想去何处,还要看人脸色不成?”
任敖的声音压得更低:“你我的官职,是看在江家的面子上,轻轻巧巧一句话给的。既然受了他人的恩惠,穿上了这身官袍,又怎能不看江家的脸色??且不说别的,单是我今日若敢擅自请调离京,明日,便不知有多少道弹劾的奏章会飞进通政司,参我一个‘罔顾圣恩’、‘擅离职守’。到那时,莫说前程,只怕这项上人头,都要成了别人家宴席上的一道菜。”
江听潮张了张嘴,还想反驳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他颓然地低下头,不再言语。
许舟在一旁,将这一切听在耳中,看在眼里,最终,只是化作一声叹息,松开了拉着任敖的手。
任敖也不再看他二人,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,径直朝着卫署深处那片沉沉的黑暗走去。
……
……
许舟别了任敖与江听潮,独自一人往府右街走去。
依照大玄律,宵禁之后,严禁平民百姓夜行,违者锁拿问罪。但对执行公务、奉有旨意的人员,始终留有一线豁免之权。方才羽林军全员集结待命,如今虽奉命解散,但腰间符牌,便是此刻夜行的依凭,算不得犯禁。
果然,没走出多远,便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自街角传来。
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兵提灯按刀,挡住了去路。
为首的小旗官目光地扫过许舟身上的布衣,沉声问道:“宵禁时分,何人夜行?”
许舟停下脚步,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将悬在腰间的鎏金符节铜牌举起,冰冷的金属在巡兵手中的灯笼光晕下,反射出幽幽的光泽。
那小旗官凑近扫过一眼,看清了上面“羽林卫·百户许”的刻字以及特有的虎头纹样,脸上的戒备之色稍缓,点了点头,侧身让开道路,叮嘱道:“既然公务已了,便请速速归家,莫要在街面过多逗留。”?
说罢,也不多言,打了个手势,便带着手下巡兵继续沿着路线巡逻而去,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许舟目送他们离开,心下思索片刻,为避免再遇盘查,徒增麻烦,便一转身,拐进了旁边一条更为幽深狭窄的小巷,意图抄个近路。
谁知,刚转进巷口,脚步便是一顿。
巷子深处,一人负手而立,身形几乎与两侧高墙的阴影融为一体。
清冷的月光从狭窄的屋檐间泼洒下来,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,那一袭黑衣仿佛能吞噬光线,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诡秘。
他静静地审视着突然闯入的许舟,眼神平静无波,似乎已在此等待良久。
“怎么,”
枯泽率先开口,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,“看起来心情不佳?”
许舟心头微凛,面上却立刻堆起笑容,拱手道:“枯泽大人莫要取笑卑职了。如今这城中,处处皆是大人的眼线,想必卑职方才与老师在长安街头的会面,大人也早已清楚了。”
枯泽不置可否,淡然回道:“我的眼线,不是为了监视这等无聊之事的。”
许舟也不愿再多做拉扯,开门见山道:“枯泽大人专程来此等候,想必不是要与卑职闲话家常的吧?”
枯泽点了点头:“是,也不是。我只是恰好路过,顺道来提醒你一句,莫要做多余的事情,打乱了我的步骤。”
许舟叹了口气:“在大人看来,什么是多余的事呢?弟子明明知晓前方是龙潭虎穴,是北狄布下的陷阱,却要眼睁睁看着老师孤身一人趟过去吗?”
枯泽笑了笑:“我知晓你担心师长安危。但你未免也太小看严遂了。‘当世大儒’这四个字,可不只是个清贵的名头。除了不擅近身武艺,其心神之坚、意念之纯,还有那神鬼莫测的儒家手段,几可媲美武道‘真灵境’的大宗师。唇枪舌剑,言出法随,岂是儿戏?”
“这么厉害?”
许舟有些诧异,他虽知老师学问精深,却未想过竟有如此玄妙境界。
“那是自然。”
枯泽点了点头,“儒道修心养浩然之气,不增寿元,不壮体魄,是有道理的。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。?他们将心力修到极致,于杀伐护身之上,自有神异。”
他似乎不愿在此话题上多谈,话锋一转,“不管北狄在高丽布下了何等通天的陷阱,以严遂之能,保全自身,安然脱困,是绝无问题的。但若是你等也跟着去了……”
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许舟一眼,“他身为师长,必然要分心回护,届时束手束脚,反而可能弄巧成拙。你这番孝心,倒可能成了他的催命符。”
许舟默然,知道枯泽所言非虚,缓缓点头,又问道:“那……大人今夜,可还有其他要交代卑职的?”
“没了。”
枯泽负着双手,转身便欲离去,身影即将再次融入黑暗,只留下几句冰冷的话语随风传来:
“我与戴先生不同。他性子求稳,行一步,便要先想十步,谋定后动。我性子急,做不到那般周全,只好想一步,做十步,用尽全力把这一步踩实、踩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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