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36 章 离职与温馨
杨卫国迎着秘书惊讶的目光，眉头微蹙，语气没有半分松动：“我很认真，绝对不开玩笑。”
秘书拿着那封薄薄却重如千斤的辞职报告，手心里全是汗，连忙摆手：“杨厂长您别着急，您先到会议室坐一会儿，我、我这就去给您找领导！”
说完，几乎是小跑着往会议室方向去了。
此时，方部长正在顶楼会议室主持内部会议，各部门领导围坐一圈，桌上摊着厚厚的文件，气氛正严肃。
秘书轻手轻脚地推开门，快步走到方部长身边，俯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。
方部长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，刚刚还沉稳的神色猛地变了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。
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，不过几秒钟就稳住了心神，清了清嗓子对旁边的刘副部长说：“老刘，你先代我主持一下，会议记录记得详细些，我晚点看。我去处理点急事。”
这位刘副部长原是计划司司长，还是杨卫国父亲杨爱民的老领导，闻言点了点头：“放心去吧，这边有我。”
方部长快步走出会议室，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，一进办公室就拉着秘书问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秘书连忙把刚才的情形复述了一遍，末了补充道：“他掏信封的时候，我瞅见上面写着‘辞职书’三个字，这事儿太大，我实在不敢做主，只能赶紧请您过去。”
方部长重重叹了口气，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：“这个卫国啊……性子也太刚烈了，一点委屈都受不得。”他顿了顿，抬头问，“人呢？”
“在小会议室等着呢。”
“行了，我知道了。”方部长整了整衣襟，径直往小会议室走去。
推开门，果然见杨卫国坐在靠窗的位置，手里捏着个搪瓷杯，目光望着窗外，神色平静得看不出波澜。
方部长脸上堆起笑意，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卫国啊，这急匆匆找我，有啥事？”
杨卫国转过头，没绕任何弯子，直接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，递了过去，语气坚定：“方部长，我已经想好了，这是我的辞职报告，希望您能批准。”
方部长看着递到眼前的信封，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，接过信封的手微微一顿，终究还是拿了过来，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皮，没立刻拆开，只是看着杨卫国：“不再想想？”
“方部长，不用想了。”杨卫国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。
方部长深深叹了口气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，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：“卫国，我也有我的难处。全国一盘棋，有些时候身不由己，总得有人做出点牺牲。”
杨卫国莞尔一笑，目光落在桌上的辞职报告上：“方部长，我的离职报告已经交了，现在就等着走手续了，对吧？所以有些话，我可以直说了。”
“你说。”
方部长抬手示意他继续，“就算你不在这儿干了，咱们也还是朋友。这么多年，红星轧钢厂能撑起来，你功不可没。”
杨卫国拉过椅子坐下，从兜里掏出烟盒，给方部长递了一支，又给自己点上，烟雾缭绕中，他缓缓开口：“方部长，我在厂里跟顾副厂长打了个赌。我说，这些企业，包括我们红星轧钢厂，将来总有一天会倒闭，或者说面临倒闭、入不敷出。您信吗？”
这话一出，方部长手里的烟差点掉在地上，他猛地抬眼，一脸震惊：“卫国，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！”
“哼，”杨卫国笑了笑，烟灰弹在烟灰缸里，“方部长，要不咱们也打个赌？以后啊，很多产业都会像我设想的那样，有主体、有分支，各个下属厂子权责分明，这才是一个公司该有的样子。”
他顿了顿，语气里多了几分锐利：“之前我跟顾副厂长说，国企能叫企业吗？我说那叫‘行业’。您现在再看看，所有东西都要收归行业所有，想干什么？想一家独大？可这摊子铺得太大，真能撑住吗？”
“远的不说，就说咱们眼皮子底下的制衣厂，”
杨卫国弹了弹烟灰，“不出十年，不用外人动手，它自己就能把自己整死。”
方部长皱紧了眉头，指尖捏着烟卷，神色凝重：“卫国，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？”
“咱们拭目以待。”
杨卫国吸了口烟，缓缓吐出，“很多东西，不是靠国家扶持就能立住的，最终得靠市场说了算。好了，我该走了。”
他起身要往外走，方部长连忙拦住他：“别别别，卫国。要不这样，我给你办停薪留职？现在不都兴这个吗？我给你保留三年的位置，三年之后，要是没闯出什么名堂，你再回来，怎么样？”
杨卫国摆了摆手，眼里带着点自信的笑意：“方部长，不用了吧？我觉得我还没那么菜。”
“哎，你这性子……”
方部长摇了摇头，语气恳切，“卫国啊，就当我给你留条后路。你随时回来，我给你办内退，待遇照发。”
杨卫国看着他，沉默了几秒，终究还是摇了头：“谢谢您的好意，但真不用了。路是我自己选的，好坏都得自己走。方部长，告辞了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拉开门，大步走了出去。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，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，坚定得没有一丝犹豫。
方部长站在原地，手里捏着那封辞职报告，望着空荡荡的门口，长长地叹了口气，烟卷在指尖慢慢燃尽，烫了手才猛地回神。
杨卫国骑着自行车进了胡同，离着自家院子还有老远，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热热闹闹的笑声，像撒了把糖豆似的，甜丝丝的。
他心里一暖，蹬车的脚不由得加快了些，刚拐进院门，眼睛就亮了——院子里的石榴树下，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丫头正在院里跑来跑去，不是他的宝贝闺女娄晓玉是谁？
“晓玉！”杨卫国把自行车往墙根一靠，大步冲了过去。
娄晓玉听见声音，猛地回头，看见是他，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，张开小胳膊就扑过来：“爸爸！”
杨卫国一把将她抱起来，举得高高的，脸上的笑容比太阳还灿烂：“哎呦，我的宝贝闺女，放假回来啦？这是特意回来看爸爸的吧？”
“嗯！爸爸，我都想你了！”娄晓玉搂着他的脖子，小脸蛋在他脸上蹭来蹭去。
杨卫国心里熨帖得不行，左脸亲一下，右脸又亲一下，胡茬扎得小丫头咯咯直笑。“爸爸，胡子扎人！”娄晓玉皱着小眉头，伸手去推他的脸。
“好好好，那爸爸这就去刮胡子！”
杨卫国抱着闺女，转身就要往屋里走，满脑子都是小丫头软软的奶音。
院子里的几个女人都看愣了——田丹正和谭姨说着话，张丽华手里还择着菜，这会儿全停下了动作，眼神里带着点哭笑不得。
“杨卫国，给我回来！”田丹忍不住开口，语气里带着点嗔怪。
杨卫国抱着闺女转过身，一脸茫然：“咋了？”
田丹被他这模样气笑了，指了指院子另一头：“还咋了？你眼里就只有你闺女？你看看这是谁来了！”
杨卫国这才注意到，谭姨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，笑眯眯地看着他。
旁边还站着几个半大的孩子，有男有女，都是家里的小辈，其中就有甜甜，正睁着大眼睛瞅着他，一脸懵懂。
“哎哟，谭姨，您来了！”
杨卫国这才后知后觉，抱着娄晓玉走上前，尴尬地挠了挠头，“您看我这……光顾着闺女了，实在对不住。这小丫头不是刚回来嘛，太喜人了，我这脑子就有点转不过弯了……”
谭姨笑着摆了摆手，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慈爱：“行了行了，不必在意这些。小丫头确实招人疼，跟个粉团子似的。你们俩去玩，不用管我。”
她顿了顿，又打趣道，“不过啊，你这当爹的，眼里可不能只装着一个小丫头，这院子里好几个孩子呢，都等着跟你打招呼呢。”
“知道知道，谭姨说得是。”杨卫国连忙应着。
怀里的娄晓玉却不干了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，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：“不！爸爸是我的，我今晚要跟爸爸睡！”
娄晓娥在一旁听见了，故意板起脸：“好啊，那你以后就跟着你爸爸吧，连妈妈都不要了？妈妈可要伤心了，我走了啊。”说着，她真的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走。
“妈妈！”
娄晓玉顿时慌了，小身子在杨卫国怀里使劲挣扎，“我要妈妈！我要妈妈！”
“你看你，逗孩子干啥。”
杨卫国无奈地看向娄晓娥，又拍了拍怀里的小丫头，“好了好了，你妈逗你呢，不走的。”
可娄晓玉哪里肯信，哭得小脸通红，非要下来。
杨卫国没法子，只得把她放在地上。小丫头一落地，蹬着小短腿就往屋里追，一边跑一边喊：“妈妈！妈妈别走！”
没过一会儿，娄晓娥就抱着娄晓玉出来了，小丫头趴在妈妈肩膀上，还抽抽噎噎的，却偷偷从妈妈脖子后面探出头，看了杨卫国一眼，又赶紧缩了回去。
杨卫国看着这一幕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，小声跟田丹嘀咕：“你看，还是闺女好，贴心。”
旁边的甜甜听了，忍不住撇了撇嘴。这还是那个平时对她板着脸，总说“女孩子要懂事”的老爸吗？刚才抱着妹妹又亲又笑的样子，她都快认不出来了。她凑到田丹身边，小声问：“妈，我爸这是咋了？”
田丹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：“你爸啊，是想闺女想魔怔了。走，跟妈去厨房帮忙，今晚给你爸做他爱吃的红烧肉。”
院子里的笑声又响了起来，石榴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，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，落在每个人脸上，暖融融的，像极了此刻的日子，热热闹闹，满是烟火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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