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6章 她说话时,有两个声音
晨光刺破云层,洒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,映出一片冷冽金辉。
早朝钟声余音未绝,文武百官列立两厢,肃穆无声。
应竹君立于丹墀之下,一袭青紫参政袍服衬得身形单薄如纸,左眼漆黑无光,右眼却似有星河流转。
她微微仰首,目光扫过殿中那些曾讥她“病骨难支”的老臣,唇角轻扬,声音清越如玉磬击冰:
“诸位所忧‘肃邪司’权柄过重,恐生专断之祸——可笑。”
满殿一静。
她不待回应,缓步上前,袖中奏折展开,字字如刀:“去年三月,户部主事赵元礼贪墨边饷三十万两,刑部查案八月无果,为何?因其兄乃都察院左都御史。而今,肃邪司七日取证,铁证如山,押送天牢。试问,是权大于法可怕,还是法不能行更可怕?”
户部尚书张延年脸色骤变,刚欲开口,却被她一眼钉住。
“再言监察过苛扰民?陈州豪强私设水闸,逼百姓以妻女抵租,三年间民逃十室九空。肃邪司前日破门执剑,解救妇孺一百三十七人。若此为‘扰’,不知何为‘安’?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穿耳,如针扎心。
群臣面面相觑,竟无一人敢接话。
风从殿外卷入,吹动她鬓边碎发,露出那双诡异异瞳。
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,仿佛她不是人,而是自幽冥走出的判官。
“设立肃邪司,非为扩权,而为补法之缺、正纲纪之崩。”她合上奏折,目光凛然,“若诸公所惧者非权,而是真相见光——那我,偏要让它照进每一寸阴暗!”
言罢,转身便走。
袍角翻飞,脚步虽缓,却稳如磐石。
无人敢拦,无人敢语。
直至她身影消失于宫门尽头,大殿仍陷在死寂之中。
——参知政事应行之,今日再度以雷霆之势压服群议。
可没人知道,此刻的“她”,早已不在宫中。
城南,废弃义庄深处,腐木与湿土气息弥漫。
残破神龛后暗门滑开,一道身影悄然步入密室。
韩十三。
他左臂青铜甲胄泛着幽冷光泽,步伐沉稳,却不带丝毫活人气。
烛火摇曳下,他的双眼偶有金属寒光闪过,像是一具被操控的提线傀儡。
桌前,欧阳昭已等候多时。见他到来,立即递上一封密函。
“陈济安明日午时经朱雀门返京,随行仅二十骑,皆为亲信。”欧阳昭低声道,“路线图在此,是否……动手?”
韩十三接过,手指微动,竟自行拆启查阅。
片刻后,他缓缓点头,声音低哑如锈铁摩擦:“按原计划布控,但不可伤其性命。我要他活着进宫,当众揭发兵部账目亏空。”
这声音……不像韩十三。
更不像平日温润病弱的应大人。
欧阳昭心头一凛,还想再问,却见对方忽然抬头——
那一瞬,韩十三的瞳孔深处,掠过一丝不属于他的冷光。
幽邃、理智、凌驾众生之上,宛如另一道魂魄借尸说话。
话音落,影身不再多言,转身隐入黑暗。
门合拢前,背影竟与白日在朝堂上的应竹君,分毫不差。
同一时刻,京郊荒岭。
归藏子立于乱坟岗中央,脚下布着七盏残灯,灯油混着骨灰燃起幽蓝火焰。
他怀中瓷罐紧抱胸前,罐身刻着“沈氏小娥”四字,字迹斑驳带血。
引魂幡猎猎作响,幡面符文忽明忽暗。
忽然,他双眼暴睁,望向京城方向。
天际裂开一道紫气,却非一道——
一股清冽如银河倒挂,浩荡不息;另一股则微弱残断,如风中残烛,几欲熄灭。
“呵……”他嘴角勾起残忍笑意,“魂火分裂,神识割离。玲珑心窍反噬主人,真是天赐良机。”
他抚摸瓷罐,声音低哑如泣:“小娥,娘亲答应你,七日内,取她心核炼丹,以命续命。你要的爹娘团圆……不远了。”
拂袖间,他化作黑烟消散。
翌日清晨,一名游方郎中出现在太医院药库外,手持通行腰牌,神色从容。
守卫只觉此人眼神阴沉,却不敢多问。
深夜,白砚捧着安神汤踏入参政府内院。
庭院寂静,唯有廊下灯笼轻晃。
他轻手轻脚推开书房门,却见应竹君伏案假寐,呼吸微弱,额角渗汗,似极度疲惫。
正当他欲放下药盏退出时——
榻上之人忽然睁眼。
双瞳异色流转。
“明日卯时,”她开口,声音却变了调,低哑冰冷,与素日清冷截然不同,“把药换成温水。”
白砚浑身一僵。
同一张脸,同一个身子,竟发出两种声线!
他惊恐后退,打翻药盏,瓷片碎了一地。
那人却不再看他,闭目养神,仿佛刚才只是幻听。
他跌跌撞撞逃出院子,冷风扑面,才发觉自己早已冷汗浸透里衣。
当夜,司礼监密室。
高德全跪坐香案前,三炷清香袅袅升起。
他双手合十,低声呢喃:“沈姑娘……是你在警示我吗?应大人近来举止异常,魂不守舍……你女儿快撑不住了……求你,护她一命……”
香灰突断,火星四溅。
而此时,参政府深宅之内,应竹君独坐铜镜前。
她凝视镜中那个越来越陌生的自己,指尖抚过眉心,脑海又是一阵空茫。
凤阙那场火……
是什么?
她为什么……会忘记?
晨雾未散,寒气如针,悄然渗入参政府内院的每一寸砖石。
封意羡立于廊下,玄色斗篷垂落肩头,眉目冷峻如霜雪雕琢。
他手中握着暗七呈上的密报,指尖在“脚步轻重有异”六字上反复摩挲,眸光渐沉。
连日来,应竹君的气息时而清冽如泉,时而紊乱似乱风穿林——那不是病体复发,而是魂魄割裂的征兆。
他曾以为她掌控了影身,实则,是影身正一点一滴,吞噬她的本真。
他推开书房门。
烛火将熄,灯芯噼啪一声炸响,映出她独坐的身影。
案前摊着几卷奏折,墨迹未干,却凌乱不堪。
她手中紧攥一块残破布片,殷红如血,边角焦黑卷曲,似曾被烈火焚烧过半。
“我烧了它……”她喃喃低语,声音微颤,像风中残叶,“可为什么记不清是谁递的火?”
封意羡心头一震。
那是嫁衣碎片——凤阙大火那一夜,她亲手焚毁的东西。
他曾听宫人提及,当年七皇子迎她入宫前夜,她独自在偏殿烧了一整件红嫁衣,火光照亮半座宫墙。
那时她眼中无泪,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。
如今,她竟连那一把火,都不记得了。
他缓步上前,欲言又止。最终只是解下外袍,轻轻覆在她肩上。
她恍若未觉,只抬手抚额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脑海中似有刀锋划过,记忆断成碎影:火光、哭喊、锁链拖地的声音……还有一双伸向她的手,苍白纤细,带着腐朽的气息,唤她:“明凰……回来。”
明凰?
她猛地睁眼,异瞳中星河流转,却照不进自己的过去。
“你来了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已恢复清明,只是尾音微哑,“有事?”
“你最近……睡得好吗?”他问得极轻,目光却如刀,剖开她强撑的镇定。
她一笑,淡得近乎虚幻:“睡与醒,有何分别?只要还能动笔,就能理政;只要还能理事,就能护住想护的人。”
封意羡沉默良久,终是取出那份奏折,置于案上。
“这是你昨夜批阅的。”他指着末尾——原本工整小楷突兀转折,笔画扭曲如蛇行鬼爬,墨痕深陷纸背,仿佛执笔者正承受巨大痛苦,“你可知自己写了什么?”
她凝视那字迹,眼神由疑惑转为惊疑,最后归于一片冷然。
“我不记得了。”她说。
三个字,轻如落叶,却重若千钧。
封意羡不再多言。
他知道,她正在失去自己。
而更可怕的是——她似乎早已预见这一切,却仍执意前行。
当夜三更,药王殿外。
月隐云层,药圃静谧,灵草吐露幽香。
一道身影缓步巡行其间,正是韩十三模样的影身,胸前玉佩温润生光,仿若玲珑心窍真物。
风忽止。
树梢无动,地面却传来极细微的震动——有人踏空而来,足尖不沾尘。
黑影如鬼魅般掠入园心,手持骨匕,匕首尖端刻着扭曲符文,隐隐滴落黑血。
那人直扑影身,匕锋直取心口,动作狠戾决绝,毫无迟疑!
就在刺入刹那——
影身倏然转身!
动作快得超越凡人极限,左手如铁钳扣住对方手腕,右手反压其肘关节,冷声道:“你找的不是玉佩,是我心核吧?”
月光乍现,照亮来人面容——归藏子,双眼赤红如血,嘴角咧开狞笑:“沈家的女儿,都该为执念陪葬!你们窃取命格,霸占躯壳,妄图改写天命……可曾想过,真正的明凰早已魂飞魄散?”
话音未落,他猛然咬破舌尖,喷出一口精血,染红符纸,身形化作黑烟暴退!
临去前,一枚染血符纸飘然落地,纸上八字如烙印刻骨:
“百日将尽,魂归我炉。”
影身未追,只缓缓低头,望向自己掌心——青铜甲胄下,一丝极淡的灰气正顺着血脉逆流而上,渗入胸口。
与此同时,观星台边缘,真身盘膝而坐,额角冷汗涔涔。
她一手按在玉佩之上,魂印震荡未息,脑海中却骤然空白——方才交手细节,竟已模糊不清。
玉佩轻震,青奴残音幽幽响起,如自九幽传来:“心钥可续命,但每用一次影身,便削一段光阴。魂火燃尽之日,便是你彻底遗忘之时。”
她闭目,呼吸微促。
镜中倒影浮现眼前——左眼漆黑如渊,右眼星河倒悬,两张脸在光影交错间重叠:一个是病弱温润的应行之,一个是杀伐果决的参知政事;一个在朝堂战群臣,一个在暗夜焚嫁衣恸哭。
她忘了火是谁递的。
她忘了自己为何要走这条路。
但她记得——
家族血债未偿,仇人尚在高位。
她缓缓睁眼,指尖轻触镜面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
“只要还能走一步,就别停。”
而在皇宫最深处,那口被封印多年的暗井之下。
潮湿的石壁渗着黑水,铁链锈蚀断裂。
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,指尖颤抖,捧起一张泛黄画像。
画中少女身穿红衣,眉眼如画,唇角含笑,与应竹君宛若一人,唯额间一点朱砂痣位置稍偏。
下方题字清晰可辨:
“沈烬之女·沈明凰”
那只手将画像紧紧贴在胸口,喉间发出嘶哑呜咽,像是哭,又像是笑。
井外,天边微亮。
参政府书房内,烛火终于熄灭。
她倒在案前,昏睡过去。
清晨,阳光洒落书案。
她缓缓睁眼,目光落在堆满桌案的奏折上——昨夜的事,一片空白。
她伸手翻开第一本,墨迹犹新,批复赫然在目:
“准予废后迁居南苑。”
她瞳孔骤缩。
此事重大,牵涉宫闱、动摇国本,她怎会独自决断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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