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 焚香不是送神曲
雨夜未歇,风穿廊过,吹得檐下铜铃呜咽作响。
应伯跪在书房外的石阶上,背脊佝偻如枯枝,雨水顺着花白鬓角淌下,浸透了粗布衣裳。
他嘴唇发紫,却仍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,仿佛只要再看一眼,就能看见那个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姐,还能听见她唤一声“应伯”。
可他知道,如今府中已无“小姐”——只有太子少傅、当朝最年轻的三品大员“应行之”。
脚步声终于响起,木门轻启,一道素白衣影缓步而出。
应竹君披着墨色斗篷,面容苍白如纸,眼底却沉着寒潭般的静。
她俯身,将老人扶起。指尖触到应伯冰冷的手臂时,心头微颤。
“老奴……实在不知如何是好。”应伯声音沙哑,泪混着雨水滑落,“老爷若回京,见祠堂崩塌、族老夫人疯癫被囚……这……这是要毁了应家清誉啊!”
应竹君垂眸,目光落在自己袖口边缘那一抹尚未干涸的血迹——那是昨夜唤灵符燃烧后反噬的痕迹。
她轻轻开口,语调平静得近乎冷酷:“有人想用巫蛊污我母清白,借赵氏之口散播谣言,动摇应家根基。你以为她是失心疯?不,她是被人喂了‘迷魂藤’,成了傀儡。”
应伯浑身一震。
她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,递到老人眼前。
信纸泛黄,字迹猩红,像是以血写就。
落款处一枚暗纹浮现:玄鸦展翅,羽翼衔月——七皇子府独有的“玄鸦纹”。
“这封信藏在赵氏香囊夹层里,秦九章昨夜搜出。上面写着一句话:‘蝶未成蛹,勿惊其眠。’什么意思?他们在等一个时机,等我母亲死后怨气积聚,再引爆一场‘妖女附体、祸乱宗族’的大案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刀,割开夜幕下的沉默。
应伯踉跄后退一步,脸色惨白:“七皇子……怎么会……当年柳氏夫人难产而亡,他不是……还曾亲去祭拜?”
“假仁义最易蒙人。”应竹君收回信笺,眸光冷冽,“他早就在布局。赵氏不过是棋子,真正想要应家覆灭的,是那个坐在金殿之上、笑看风云的储君候选人。”
她抬眼望向远处偏院方向,那里已被夜蝉营悄然围控,守卫森严,连一只飞鸟都难以进出。
“赵氏虽已失神,但幕后之人不会就此罢手。他们会查探她的状况,会察觉异常。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反应之前,斩断这条线。”
话音刚落,一道黑影无声落地,单膝跪于阶前。
秦九章一身夜行衣,湿发贴额,眉宇间带着风尘与凝重。
“属下已查明部分线索。”他低声道,“赵氏所用香料并非市面流通之物,而是出自城南‘黑市药坊’。那地方鱼龙混杂,专做禁药买卖。小人曾听闻,‘迷魂藤’与‘子母蛊卵’这类东西,唯有皇家禁库或前朝遗窟才可能流出。”
应竹君站在廊下,指尖轻敲栏杆,节奏缓慢而精准,似在推演步步杀局。
忽地,她冷笑一声:“所以他不怕留下痕迹。因为他打算让我们背上‘私炼邪术、诅咒皇族’的罪名。一旦事发,不仅是灭门之祸,更是千古骂名。”
她转身走入书房,烛火映照下,取出一枚青玉香囊,递予秦九章。
“这里面有‘识蛊粉’,是我从【药王殿】提炼而出,遇邪物则由青转赤。你扮作江湖术士,混入药坊,务必查清货源。记住,不要打草惊蛇,我要的是背后的脉络,不是一时痛快。”
秦九章接过香囊,沉声应诺。
三日后,风雨暂歇。
秦九章归来,衣衫染尘,眼神却锐利如刀。
他呈上一小包灰绿色粉末,置于案上。
“卖家招了。每月初七,必有一辆黑车驶入坊市,驾车者佩铁面具,付的是军中制钱,成色极新,应是近年所铸。更怪的是……他们称这批货为‘喂蝶粮’。”
应竹君瞳孔骤缩。
喂蝶粮?
七皇子生母早年封号“玉蝶君”,宫中旧部私下皆称其为“蝶妃”。
此语绝非巧合,而是旧党之间秘传的接头暗语!
她立刻携样本进入玲珑心窍,踏入【药王殿】。
丹炉燃起幽蓝火焰,蛊粉投入其中,片刻后蒸腾出腥甜雾气。
药典自动翻页,最终停在一页残卷上:“梦虺汁,取自深山毒蜃脑髓,滴三滴可令人妄见幻象,久服则心智溃散,如痴如狂。”
她合上典籍,指节发白。
这不是简单的陷害,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屠戮——先让赵氏发疯,再让她指控柳氏冤魂作祟,最后牵连整个应家,坐实“妖术乱族”之罪。
每一步,都在把她逼向万劫不复。
但她不会退。
当夜,万籁俱寂。
应竹君再度步入归墟殿,手中握着密信残片、蛊粉样本、以及从夜蝉营誊抄来的账册记录。
她点燃第四支心灯。
火焰升腾,映照她瘦削面容,也照亮了那块悬浮晶石内部愈发躁动的藤状脉络。
物品逐一投入火中,化为灰烬。
最后一片纸屑落入焰心时,整座玲珑心窍忽然剧烈震动,仿佛远古意志苏醒。
一个冰冷的声音,在她脑海深处缓缓响起:
“功德+800。”当夜,万籁俱寂,唯有风穿庭树,簌簌如诉。
应竹君再度步入玲珑心窍最深处——归墟殿。
四壁幽暗,唯有中央那盏心灯静静燃烧,焰心跳动,似有生命。
她将密信残片、蛊粉样本、账册抄录一一投入火中,动作沉稳,指尖却微微发颤。
每一物燃尽,都像在焚毁一段过往的痛楚与阴谋的蛛丝马迹。
火焰骤然腾起三尺,映得她苍白的脸庞忽明忽暗。
整座仙府剧烈震颤,仿佛远古封印被再度叩击。
晶石内部的藤状脉络狂乱扭动,如活物般挣扎蔓延,最终凝成一行血纹古字:
“功德+800,解锁【药王殿·安神篇】。”
一道玉简自虚空浮现,通体泛着温润青光,缓缓落于她掌心。
其上铭刻着《宁神养魄经》与七道古方,专治神魂受损、邪气侵体之症。
其中“安魂散”可护心脉,“守灵汤”能镇妄念,更有“归元引”一剂,传说可令濒死之人回光返照,清醒最后一刻。
她的眸底终于掠过一丝微光。
母亲柳氏这些年来日夜惊梦,呓语不断,常呼“孩子别走”,正是魂魄受创之兆。
若非这病根深种,当年也不至于难产而亡……而今,她终于有了救她的法子。
可就在她伸手欲接玉简之时——
一缕黑发无端飘落,自肩头滑下,轻如尘埃,却似坠千钧。
紧接着,心口猛地一绞,仿佛有无形之手攥住心脏,狠狠撕扯。
她踉跄后退半步,扶住石柱才未跌倒,冷汗瞬间浸透内衫。
耳边,那道不属于人间的低语再度响起,冰冷如霜:
“每救一人,便损一魄。你已燃三灯,折寿三年,失魂两缕。此番再启安神篇……还能撑几回?”
影魇的声音不带情绪,却字字剜心。
她咬牙,指甲掐入掌心,逼自己站直身躯。
“我本就不该活到今日。”她低语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“若重来一次,我也仍会救她。”
玉简便在掌中化作流光,没入眉心。
刹那间,无数药理医诀涌入识海,如星河倾泻。
她闭目承接,额角青筋微跳,似在承受某种不可言说的负荷。
良久,她睁开眼,眸色更深,也更静。
翌日清晨,细雨初歇,庭院积水映着天光,碎成一片银鳞。
她在【药王殿】采撷九叶紫芝、冰魄兰、定魂草,以百年玉髓为引,亲自熬制“宁神汤”。
炉火幽蓝,药香清远,连殿外徘徊的灵禽都为之驻足。
三个时辰后,汤成,色若琥珀,氤氲着淡淡金雾。
她捧药回到主院,轻轻推开母亲房门。
柳氏卧于榻上,双目紧闭,眉心始终不得舒展,像是被困在某个永夜之梦中。
应竹君坐在床沿,执勺轻喂,动作极缓,生怕惊扰了她脆弱的安宁。
“娘……这次不会再让您做噩梦了。”她低声说着,声音里有一瞬的柔软,几乎不像那个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“应行之”。
药汤入喉,柳氏呼吸渐渐平稳,眉心褶皱缓缓舒展。
片刻后,她竟安然入睡,唇角甚至浮起一丝久违的平静。
窗外,乌云散尽,月光悄然洒落,如霜如练。
应竹君凝望着母亲熟睡的面容,久久未动。
她抬起左手,袖口微褪,露出腕间一道蜿蜒藤脉——那是进入玲珑心窍后留下的印记,如今正隐隐发烫,仿佛与什么遥远之物产生了共鸣。
她心头忽生警兆。
就在此时,一道黑影破窗而入,轻巧落地,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蝉,羽翼湿漉漉地贴在背上,颤抖不止。
它足间缠着半片烧焦的纸屑,勉强飞至案前,才力竭坠下。
她疾步上前,小心翼翼取下那残纸。
上面仅存两个炭黑色字迹,笔画断裂,却透着极致的警告意味:
“别……回。”
字迹陌生,绝非出自秦九章或夜蝉营任何一人之手。
可那“回”字末尾的一钩,却勾起了她深埋的记忆——是幼时乳母王嬷的笔法!
可王嬷早在她十岁那年就被逐出府去,说是染疫而亡……
她瞳孔骤缩。
七皇子的人,已经渗透到了连她都未曾察觉的角落?
正欲追问小蝉来历,忽觉颈后寒毛竖立。
她猛然抬头,望向窗外庭院深处——那一瞬间,仿佛有谁站在月下槐影之中,无声注视着她。
但她冲出去时,只余风拂树梢,空庭寂寂。
回到书房,她将残纸置于烛火之上,试图激发隐墨,却发现纸张遇热即化,转瞬成灰。
唯有那股焦糊味中,混着一丝极淡的檀香——不是寻常佛香,而是皇陵祭祀专用的“往生引”。
她猛地记起封意羡送来的密报。
七皇子频繁出入皇陵地宫,调换守陵卫队……壁画新增“双生祭图”,画中女子献心,男子执剑……
还有他留下的八字批注:“小心‘忘川引’,莫踏彼岸桥。”
忘川引,传说中可召亡魂渡冥河的禁香;彼岸桥,则是阴阳交界之地。
若真有人要在地宫行“双生归元祭”,那献祭的,绝不会只是赵氏这样的棋子……
她握紧胸前玉佩,指节泛白,声音轻若呢喃,却带着决绝:
“我不怕损魄,只怕来不及。”
话音未落,门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,夹杂着粗重喘息。
下一瞬,门被猛地撞开。
一只黑蝉浑身湿透,翅翼残破,跌跌撞撞飞入,直扑书案,在最后力气耗尽前,用尽全身灵性留下一道神识烙印——
而后,彻底僵死。
应竹君凝视着它足间隐约可见的另一段焦痕,尚未看清内容,心口忽然剧痛如绞,藤脉灼烫似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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