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7章 他在雪里捡到了她的头发
雪,越下越大。
宫墙内外,早已银装素裹,天地间一片死寂。
风如刀割,卷着碎雪抽打在朱红宫门上,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。
应竹君伏在雪堆中,唇色青紫,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。
她指尖仍紧扣袖中匕首,可浑身筋骨仿佛被寒气冻裂,连抬手的力气都已耗尽。
方才那一阵剧痛来得毫无征兆——像是有无数根冰针从心口炸开,直刺四肢百骸。
她知道,那是玲珑心窍反噬的征兆。
强行催动天机推演,承载三百忠魂执念,她的命格本就如风中残烛,如今更是摇摇欲坠。
但她不能倒在这里。
凤阙之下埋着“九幽归冥”阵,皇后已被邪祟侵蚀,紫衣女人的踪迹尚未追到……她还有太多事未竟,怎能倒在这一场风雪里?
意识模糊之际,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踏破积雪,一步一步逼近。
她咬牙,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撑起身子,却被一双冰冷而坚定的手轻轻托住了肩头。
“别动。”
那声音低沉如松涛压雪,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。
她艰难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封意羡的脸。
他眉梢染霜,眸光深不见底,唇角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线。
可当他目光落在她冠下散落的几缕银发时,那双向来无波无澜的眼底,骤然掀起惊涛。
银丝如霜,嵌在雪中,纤细却刺目。
那是她生命力流逝的痕迹——前世未曾见过,今世却一日比一日更甚。
他曾以为她只是体弱,可如今,这近乎全秃的额角、苍白如纸的肤色,都在无声地宣告:她在用命换命。
“你怎么……会在这?”她声音沙哑,几乎不成调。
“你送来的密令。”他低声答,语气平静,却藏着压抑的怒意,“修缮地基是假,掘暗道是真。你让我违制行事,难道不该亲自看着结果?”
他说着,已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。
动作利落,却又极轻,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玉器。
她想挣扎,却被狐裘层层裹住,暖意瞬间包裹全身,可心口却更冷了。
“你不该来。”她闭上眼,嗓音微颤,“这是后宫禁地,你是亲王,擅闯寝宫外围已是越权,若被人知晓你与我同处——”
“我知道后果。”他打断她,声音冷得像铁,“御史会参我逾矩,太后会斥我妄为,皇帝甚至可能削我兵权。但若我不来……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走回丞相府,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书房?”
她一怔,没有回答。
他低头看她,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——不是怜惜,不是同情,而是一种近乎悲恸的清醒。
他知道她在做什么。
她正以身为薪,点燃一场焚尽阴谋的大火。
而她根本没打算活着看到火灭。
“应行之……”他低唤她男装时的名字,声音罕见地柔软了一瞬,“你可知,人非草木,岂能无情?”
她心头猛地一震。
还想说什么,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。
一口腥甜涌上喉头,她偏过头,藏在袖中擦拭。
可那抹猩红,早已落在他眼底。
他脚步一顿,眼神骤然森寒。
随即,他抱着她继续前行,步伐稳健,穿过重重宫门,踏过风雪漫天。
暗五率暗龙卫悄然现身,肃立两侧,无人敢言一语。
韩十三踉跄跟上,肩伤未愈,却执意护主至最后。
御花园方向,假山已被掘开大半,石屑混着黑泥洒了一地。
守门老太监跪在雪中,瑟瑟发抖,嘴唇哆嗦着不敢再言一句阻拦。
方才那句“皇后安寝之地,岂容外臣擅入”,换来的是一柄龙纹令掷于面前,寒光凛冽,杀意昭然。
“本王奉旨清查邪祟,若有违抗,格杀勿论。”
那是封意羡第一次公然违逆宫规,也是他第一次,为了一个“外臣”,押上自己的前程与性命。
此刻,他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应竹君,一步步走出凤阙。
风雪中,他的背影挺拔如松,却透着一种孤绝的沉重。
回到九王府侧院,他未唤侍女,亲自解开她湿透的外袍,替她换上干燥中衣。
指尖触到她腕脉时,眉头狠狠一皱——脉象虚浮断续,阳气几近枯竭。
他转身走向药柜,取出一枚玉盒,打开后是暗红色的丹丸。
这是【药王殿】特制的“凝神续命引”,她曾交予他保管,说只在最危急时使用。
他凝视丹丸片刻,终究没有喂下。
而是取来温水,浸湿帕子,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雪痕与血渍。
动作极缓,仿佛稍重一分,她就会碎掉。
灯影摇曳,映着他冷峻的轮廓。
他坐在床畔,一言不发,只静静看着她沉睡的脸。
良久,他起身走到书案前,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残页,铺展开来。
纸上字迹斑驳,题为《归墟续命笺》。
他盯着那行小字:“以魂养阵者,寿不过三十;逆天改命者,必遭反噬。”
指节缓缓收紧,纸页边缘微微卷曲。
窗外,风雪未歇。雪夜未歇,九王府侧院的灯火却彻夜未熄。
封意羡守在床前,指尖仍残留着她肌肤的寒意。
他不曾唤人,也不曾离开半步。
药炉在小几上咕嘟作响,一缕苦涩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——那是他亲手配的温阳固脉汤,加了【药王殿】所传的三味续气灵草。
火候将尽时,他执扇轻拨炭火,动作极稳,仿佛不是在煎药,而是在维持某种濒临断裂的命线。
他知道她会醒。
他也知道,一旦她睁开眼,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,只会映出权谋、算计与赴死的决心,不会再有片刻柔软。
可方才在凤阙外的雪地里,当他看见那一缕银发嵌在血污与碎雪之间,心口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。
他曾以为自己只是被她的智谋所慑,为她的坚韧所动,可那一刻,他才真正明白——他早已无法置身事外。
她不是应行之,也不是朝堂上那个冷静自持的参知政事。
她是应竹君,是那个用命点燃真相火种的女人。
药成,他倾入白瓷碗中,吹了又吹,直到温度恰好,才轻轻扶起昏睡的她。
她眉头微蹙,似在梦中仍负千钧重担。
他一手托颈,一手喂药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她咽下第一口时,睫毛轻颤,喉间滚过一丝压抑的痛哼。
“忍一忍。”他低声道,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,“这药,是你教我配的,你说能续一口气,哪怕只是一刻……也值得。”
她没有回应,只是在他掌心微微痉挛了一下,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
天边微亮时,烛火终于燃尽。
应竹君缓缓睁眼,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。
铜灯残烬摇曳,映出封意羡坐在案前的身影。
他肩头尚染未融的雪痕,玄色锦袍沾着泥污,一向整肃的冠带也略显凌乱。
而他手中,正握着一张泛黄残页——《归墟续命笺》。
她瞳孔微缩。
那是她母亲遗留手札中的一页,记载着逆天改命者的代价。
她本以为早已焚毁,却不知何时落入他手。
“你还想拦我?”她启唇,声音虚弱,却带着惯有的讥诮,“封九爷,你可是大虞亲王,不该管一个‘臣子’活得久些还是短些。”
封意羡缓缓抬眼。
烛光落进他眸底,竟似燃起幽火。
他不答反问:“你知道我在雪里捡了多少根你的头发?”
她一怔。
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,轻轻倒出——数十根青丝散落在案上,长短不一,有些还沾着血痂与雪粒。
它们蜷曲着,像枯萎的藤蔓,却又被仔细抚平,一根不少。
“我一根一根捡回来的。”他声音低沉,近乎呢喃,“你说……若把这些种进土里,会不会长出一棵青丝柳?开满宫墙,遮住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?”
屋内骤然寂静。
风穿过窗隙,吹动残页一角。
应竹君望着那些发丝,胸口忽如压石。
她曾以为自己早已斩情绝欲,只为复仇而活。
可此刻,那温柔至极的荒唐一问,却像一把钝刀,缓缓割开她层层封死的心防。
她张了张口,终未言语。
只觉喉头哽塞,几乎窒息。
翌日清晨,春桃服下安神丹后,在偏房沉沉睡去。
昨夜她已梦见过一次紫衣女子,但记忆如雾中观花。
今晨不同——药力引魂,前世执念尽数回涌。
她看见那女子跪于幽暗地穴之中,身前是一座深埋地底的祭坛。
坛心腐土翻涌,一朵幽兰缓缓绽放,花瓣如血浸染。
女子将花插入自己胸腔,口中吟唱:
“崔家女儿,生不当贵,死亦封妃。”
每吐一字,地面便震一下,四周石壁浮现出扭曲咒文,层层环绕,构成一个倒悬的“凰”字,其纹路阴诡狞厉,竟与当年梅岭邪阵同源!
春桃惊醒,冷汗涔涔,颤抖着取来纸笔,一笔一划绘出祭坛全貌。
当最后一道逆转符刻完,她瘫软在地,喃喃道:“那不是为了夺权……她们要的是‘名分’!是让死去的人,成为真正的皇后!”
消息传至主院,应竹君盯着图卷,眸光骤冷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
崔氏一族百年不得帝宠,庶女攀不上高枝,嫡系屡遭打压。
可若借邪阵操控帝王神智,使其在无意识中承认崔慎行为皇嗣,并追封其妹为“地下正统皇后”,那崔家便不再是旁支末流,而是血脉正朔!
届时,整个王朝礼法都将为之改写——皇后既已“册封”,其兄自然有权摄政,甚至代天监国!
这才是“幽兰渠”真正的目的:以死人为棋,篡改天命。
她猛地站起,不顾眩晕扑向书案,提笔疾书:“三日内,集结影字营残部,调拨火油雷石,封锁幽兰渠七处出水口。我要亲自带人,直捣地底祭坛!”
命令传出,韩十三立刻奔赴城南联络旧部;柳元景连夜起草奏疏,准备舆论造势;暗五则悄然调动暗龙卫外围布防,以防宫变突起。
当夜,应竹君独坐密室,最后一次开启玲珑心窍。
【演武场】内,时间百倍流转。
她立于阵心,演练“千骨锁魂阵”终极形态——此阵需以自身精血为引,困敌魂魄于虚妄轮回。
她曾在仙府傀儡身上试过九十九次,唯有一次成功。
今夜,她必须完美复现。
汗水浸透中衣,指尖因过度凝神而颤抖。
她咬破右手食指,以血激活铜牌,阵图轰然展开,八十一盏魂灯依次亮起,映得她面色惨白如纸。
就在最后一道咒印即将完成之际——
玉佩忽然剧烈震颤!
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自玲珑心窍深处涌出,穿透层层幻境,直抵她识海。
一声呼唤,如远古回音,却清晰无比地响起:
“……小姐,快逃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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