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8章 那声“小姐”，她等了两辈子

那一声“小姐”如惊雷贯耳，应竹君猛然睁开双眼。

她指尖一颤，血珠自食指滴落，在铜牌上晕开一道猩红的痕。

八十一盏魂灯剧烈摇曳，阵图边缘开始崩裂，可她的神识却已抽离演武场，死死钉在玲珑心窍深处那道模糊的身影上。

阿芜。

母亲沈璃最忠的侍女，族谱上写着二十年前随主殉难的人，此刻竟以残魂之态浮现于玉佩禁制之中，衣袍褴褛，面容枯槁，唯有一双眼睛清明如旧。

“小姐……快逃……”她嘴唇微动，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。

应竹君心头剧震，几乎站不稳。

她强撑着扶住阵台边缘，喘息未定：“阿芜？你怎会……还在？”

残影缓缓抬手，指向玉佩核心——那里浮现出一枚古朴令牌虚影，纹路与暗龙卫世代相传的“暗龙令”截然不同，却更古老、更森严。

“夫人临终前……便知帝王心冷，沈氏必亡。”阿芜的声音带着魂魄将散的虚弱，“她未求生，只争一线生机。真正的令枢，不在宫中，而在您这玉佩之内。她说——若有朝一日，小姐归来，便告诉她……”

她顿了顿，仿佛耗尽最后一丝气力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入骨：

“情非软肋，而是利刃。”

应竹君瞳孔骤缩，呼吸一滞。

母亲不是束手就擒，不是认命赴死。

她是明知结局，仍以血为引，布下这横跨二十年的局！

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上眼眶，她猛地咬住唇，硬生生将哽咽压回喉咙。

不是现在……还不到哭的时候。

她闭了闭眼，再睁时，眸底已是一片寒潭深水。

母亲留下的，不只是遗言，是反杀的刀柄。

她立刻退出玲珑心窍，身形一晃，几乎跌倒。

韩十三冲上前扶住她，低声道：“参知政事，您脸色太差，不能再耗了。”

“没时间了。”她推开他，声音沙哑却坚定，“去把封意羡、暗五、柳元景都叫来，密室议事，一刻不得耽误。”

韩十三愣了下：“柳大人尚在起草奏疏，是否……”

“我说所有人。”她冷冷打断，“一个都不能少。”

半个时辰后，密室内烛火幽幽，四壁隔音符阵流转微光。

应竹君坐在主位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却目光如刃。

她将春桃绘出的祭坛图卷摊开，又取出玉佩中浮现的暗龙令虚影，一一陈列。

“崔氏所图，从来不是权势。”她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如钉，“是‘名分’。”

众人皆静。

她指尖划过图卷中央那朵血兰：“他们用邪阵唤醒死者执念，培育‘魂嫁蛊’。此蛊无形无质，专噬帝王梦境。一旦皇帝在梦中答应‘娶崔氏女为后’，蛊虫便会逆流而上，寄生于其神识之中，逐步吞噬意志，最终让崔慎行以‘摄政皇舅’之名，代天监国。”

暗五脸色一变：“所以皇后这几日神志恍惚，常言‘先妃托梦’……竟是已被侵蚀？”

“不止皇后。”应竹君冷笑，“宫中已有七名嫔妃出现梦游焚香、私撰册文之状。若再等三日月圆，蛊成之际，陛下将在早朝亲口宣布追封崔氏女为‘地下正统皇后’，礼部随即启动改谥、重葬、立庙三仪——届时，礼法既成，天下不得不认！”

封意羡一直沉默听着，此刻终于抬眸，黑眸如渊：“你打算如何破局？”

“毁心。”她斩钉截铁，“祭坛核心，是一颗浸泡在毒兰汁液中的心脏——沈烬之心。”

众人俱是一震。

沈烬，正是当年被诬谋逆、焚尸扬灰的沈氏嫡长子，她的亲舅舅。

“崔氏以怨念为引，窃取沈家血脉至亲之心脏，炼化为阵眼，既可压制沈氏英灵反噬，又能借其血缘共鸣，扭曲帝王梦境。”她缓缓站起，哪怕双腿发软也未曾坐下，“我要亲自带人，潜入幽兰渠地底，毁去那颗心。”

密室一片死寂。

韩十三皱眉：“可地底机关重重，又有傀儡守阵，您如今……”

“我已练成‘千骨锁魂阵’。”她打断他，抬手一挥，掌心浮现出一道血色阵纹，“只需三息，便可冻结蛊虫本源。但必须抢在月圆子时之前，否则蛊成神合，万劫不复。”

柳元景沉吟片刻：“若动手，便是直闯皇家禁地，等同谋逆。舆论一旦失控，您百口莫辩。”

应竹君冷笑：“那就别让人知道是我们动的手。”

她转向封意羡：“九王爷，若您是今上，听闻地宫突发邪祟，祭坛崩塌，死伤数人，您会如何处置？”

封意羡凝视她良久，忽然轻笑一声：“自然是封锁消息，秘而不宣，再派钦差彻查‘妖人作乱’。”

“没错。”她眼中寒光一闪，“所以，我们要让幽兰渠——‘自己’塌了。”

暗五终于开口：“属下可调动外围暗龙卫，制造水脉爆涌假象，掩人耳目。”

“好。”她点头，“韩十三率影字营从东侧暗渠突入，负责清障；暗五控局，确保宫门不动；柳元景明日早朝，奏请彻查后宫异象，为后续清理铺路。”

最后，她看向封意羡。

两人目光相撞，无声交锋。

他知道她要做什么，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一旦失败，她将再无退路，甚至可能背负弑君之名。

可他只是淡淡道：“我会在紫宸殿外候着。若有人拦你，我替你挡。”

她微微颔首，嗓音低哑却坚定：“谢了。”

烛火忽明忽灭，映得她侧脸如刀刻。

就在众人起身欲散之际，玉佩再度轻颤。

一道极细微的声音，再次响起——

“小姐……活下去。”

她没有回头，只是将玉佩紧紧攥入掌心，指甲嵌进皮肉也不觉痛。

母亲等了二十年。

她不会再让任何人，践踏沈氏的骨，辱没应家的名。

窗外夜色如墨，风起云涌。

幽兰渠下，毒花盛放，蛊虫将成。

而她的刀，已在鞘中铮鸣。

子时将至，风自幽谷潜行，穿入宫墙深处，卷起一地枯叶与尘灰。

夜雾弥漫，遮蔽星月，唯有一道微弱的紫光从地下缝隙渗出，如毒蛇吐信，悄然昭示着不可言说的邪祟之息。

应竹君立于暗渠入口，黑袍覆体，面色苍白如纸，却双目清明，冷若寒潭。

她指尖抚过腰间铜牌，那上面刻着沈氏族纹，早已被她的体温焐热。

她知道，这一夜之后，有些事再无法回头。

封意羡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，龙枪未出鞘，却已杀气隐现。

他目光沉沉落在她背影上，低声道：“若皇后已被控制，动手即是谋逆。”

她没有回头，只轻轻一笑，唇角扬起一抹近乎锋利的弧度：“那就让天下以为，是邪祟作乱，而非人为。”

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，通体幽蓝，泛着诡异荧光——正是她在【药王殿】以十倍时间苦炼七日而成的“幻心丹”。

此丹无毒，却可短暂激发人神志错乱、言行癫狂之状，尤适用于梦境紊乱者。

只需在明日晨钟前将其混入皇后茶饮，便可令其当众失控，高呼“鬼魅缠身”“先妃索命”，届时柳元景便能顺势奏请“驱邪祈福”，钦天监入宫做法，百官无话可说，而他们行动的掩护，就此成型。

“人心惧鬼，远胜惧权。”她低声喃喃，像是说给旁人听，又像是对自己剖白，“只要他们相信这是天灾，而非人祸，我就能在雷池边缘走完这条路。”

韩十三率影字营已先行探路，传回密报：地底通道布有三重机关，傀儡守阵每隔半盏茶巡游一次，唯有子时交接刹那，有十二息空档。

不能再等。

她抬步前行，足音轻若落叶，每一步都踩在命运的刀锋之上。

身后，封意羡无声跟随，暗五则隐入阴影，掌控全局。

四人如影随形，潜入幽兰渠最深的地脉裂隙。

祭坛所在，乃前朝废弃的陵水引渠，千百年来无人踏足。

然而此刻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香，似兰非兰，似血非血，令人神魂昏沉。

越往深处，紫藤盘绕愈密，如活物般贴壁蠕动，根须深入石缝，汲取着某种不可见的养分。

终于，眼前豁然开朗。

一座圆形祭坛矗立中央，青石斑驳，刻满逆转阴阳的逆咒符文。

半空中，一颗心脏悬浮不动，漆黑如炭，表面爬满紫纹，竟仍在缓缓搏动！

那是沈烬之心——她亲舅舅的遗骸核心，被剜出焚炼二十年，竟仍被崔氏以秘法维持残念不散，用作阵眼镇压沈氏英灵。

更令人惊骇的是，祭坛上方悬着一副水晶棺，棺内躺着一名女子，肤若凝脂，眉目如画，容貌竟与年轻时的皇后一般无二！

“崔慎行胞妹……”韩十三压低声音，眼中闪过怒意，“她早该死于难产，原来一直被冰封于此，做‘魂嫁’的替身？”

应竹君盯着那张脸，心头骤然一紧。

她忽然明白——崔氏所图，不只是操控帝王，更是要借“死后册后”之礼，重塑皇统血脉正统性。

一旦仪式完成，皇帝神识归附，新“皇后”名分既定，崔慎行便可挟外戚之尊，代行天子职权，甚至……另立新帝。

这不是夺权，是篡国。

她刚欲出手破阵，背后忽传来一声轻笑，阴柔诡谲，如丝如缕。

“你以为，你真是来毁它的吗？”

应竹君猛然回头。

春桃站在阴影边缘，双目赤红，嘴角扬起诡异弧度，整个人气息全变，再不复昔日怯懦小宫女模样。

“我是来……迎她入宫的。”

话音未落，她体内猛然爆开无数紫藤，如活蛇狂舞，直扑应竹君面门！

那些藤蔓竟带着腐蚀之力，所过之处，石面焦黑剥落，空气扭曲。

千钧一发之际，她怀中玉佩骤然爆发出一道刺目金光！

阿芜的残影自玉佩中冲出，挡在她身前，双手展开，化作一道淡金色屏障。

紫藤撞击其上，发出尖锐嘶鸣，竟被硬生生阻隔！

“小姐……快走……”阿芜的声音虚弱至极，身形已在崩解，“她不是春桃……她是‘寄魂使’……崔家早就……换了她……”

应竹君瞳孔骤缩。

春桃，竟是崔氏埋在她身边二十年的棋子？

从小服侍她、陪她重生、唤醒她母亲遗志的人……全是假的？

恨意如潮水翻涌，却被她强行压下。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。

就在此刻，轰然一声巨响，东侧石壁炸裂！

封意羡破墙而入，龙枪出鞘三寸，寒芒吞吐，直指春桃咽喉。

他眸色冷峻，声音如铁：“再进一步，斩立决。”

春桃却不惧，反而笑得更加癫狂：“你们以为毁了一颗心就够了？沈烬的心早已不是关键——真正的心，在她心里。”

她猛地指向应竹君，尖叫：“她才是阵眼！她是沈氏最后的血脉纯种，只要她踏入此地，祭坛就会自动共鸣！蛊虫早已顺着她的神识潜入皇宫，只等月圆子时，陛下梦中一句‘吾娶卿’，万法即成！”

应竹君浑身一震。

难怪她这几日总觉心悸，梦中有红衣女子牵她入殿，低语“该成亲了”……

原来，从她决定插手后宫异象那一刻起，她就已经……踏入了局中。

但她没有退。

她缓缓抬起手，握紧那块染血的铜牌，一步步向前走去，无视漫天紫藤，无视春桃的狞笑，无视那颗悬浮心脏突然睁开的一只血瞳。

那只瞳孔望着她，无声低语，却清晰传入她脑海：

“……小姐，我等你……穿红衣……”

她脚步未停，声音轻得像风，却坚定如铁：

“好，我来了——这次，换我来救你。”

血瞳剧烈震颤，仿佛听见了久违的回应。

而就在这刹那，整个地宫开始震动，紫藤疯狂扭动，祭坛符文逐一亮起，仿佛某种古老仪式即将启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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